*既然买了这个安利……

 

 

唐昊被班主任叫过去谈了整个课间。中心思想大致围绕“高三了你不能这么浮躁”展开。

能被谈话说明班主觉得这个学生还有希望。

训话声中，唐昊聚精会神地盯着班主任眉毛上头那颗痣看了整个课间。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班主任才放他走。

唐昊立刻就冲出了办公室——不是去教室，是去厕所。边放水边想，什么浮躁，那纯粹是火气大，随便谁睡眠时间不充足都会火气大的。

接下来这天唐昊特地留意了一下周围，发现同学都绕着他走。

他依稀记得昨天呛了收作业的小组长，连带着冲着课代表撒了通火。

好吧。

于是唐昊回家把字帖给翻出来了。

字帖不是新的，是以前用过的。唐昊保存的极好，许久没动上面也没沾上一点灰。

翻开，展平。

 

唐昊重新临起字帖。

又想起他了。

 

没有自己的手机，搬家而更换的固定电话，彼时未曾拥有的互联网。失去与王杰希的联系大概算的上是目前最让唐昊后悔的事了。

 当年他在唐昊手心划过的一撇一捺一横一竖都如此深刻清晰。唐昊盯着自己的手半晌都无法移开目光，脑子里拼了命似的回忆那些年的一点一滴：

那时候唐昊还只是个初中生，平心而论字写得那叫一个难看。可怕的是到了初二的时候，唐昊的字不仅没有丝毫进步，反而可怕地退化了，七扭八歪还写得大，如张牙舞爪的螃蟹一般盘踞在作业本上。

为此唐昊没少在饭桌上挨数落，唐昊对此表现的很无所谓，但是背地里暗戳戳地开始关注起练字的去处。

唐昊心里清楚，考试因为这字吃亏实在划不来。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可他一直靠着勤能补拙慢腾腾挪到了班里中上游的水平，他一点也不想在中考的时候因为字写得差而让改卷老师找理由多扣几分。

唐昊帮妈妈买酱油的时候小卖部的老板娘正好在和邻居大婶闲扯，唐昊听了一耳朵，记下了同个小区里有个字写得特别好看端正的阿公。

 

于是第二天放学唐昊自己一个人就去按了门铃。

阿公的字写的特别好，门上的春联就可见一般。据说，他的儿子儿媳经营着一家诊所，孙子大学在读，就在本地。双亲事务繁忙，照顾不了老人，于是他的孙子没住宿舍，搬来与爷爷奶奶同住。

门一开，唐昊喊了句阿公好。

然后和开门的青年一起愣了愣。

唐昊说明来意后，老头儿也乐得起所，“不过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没这个力气教你。我孙子写字也好，你要是愿意，跟他学，也好的。”

唐昊忙不迭点头，学字什么的，还是年龄稍微近一点好。

先前的青年冲唐昊略略笑了笑，唐昊盯着他支吾了半天。

叫哥哥……怪怪的。

叫叔叔，又叫老了。

 

“额……应该怎么称呼？”

那青年敛了笑容，“你跟我学书法，就应该叫我老师。”

“哦，王老师。”唐昊点点头，直觉这个王老师挺严厉。

然而去的次数多了，唐昊就知道，王老师严厉是严厉，但仅限于教他写字的时候，平时对他是特别好的。

唐昊仗着跟王老师对他好，有时候连王老师也不叫，直呼王杰希，反正就差五岁。王杰希也不恼，就是笑眯眯地多加了几十张字帖让唐昊临。渐渐的，两家人也开始熟识起来，唐昊父母下班晚，让唐昊在王杰希家吃了晚饭再回家，反正近。王杰希和他的爷爷奶奶也总会兴致勃勃地等唐昊下课到他们家吃饭，盘问唐昊想吃什么饭菜什么汤，作业多不多。

王杰希有一次不小心把墨水溅到唐昊脸上，一边用手指擦，一边问：“今天的晚饭想吃什么？”，本身想给点抱怨的唐昊直接脱口而出：“蛋炒饭！”

 王杰希眼角弯了弯，说好。

 

唐昊放下笔，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根本没法忘记王杰希。

 

他记得王杰希的头发特别黑，偶尔冒出一根少年白，自己就特别咋呼要帮他拔。王杰希说行，但你可得手快啊，不然老疼的。

王杰希坐下来，唐昊才能够得到他的头顶。唐昊记得王杰希的眼睛是双眼皮，一只内双，一只外双。要是他睡不好了，两只眼睛就大小眼的特别明显。

“王杰希！你又熬夜了！”唐昊还挺生气。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王杰希脸色都没变。

“别装！看你的眼睛就全知道了！”唐昊言之凿凿，又特别好奇，“你为什么熬夜啊？”

王杰希说，“作业写完了吗？”

唐昊说：“早写完了，你说吧！”

王杰希摸摸他头，“这是大人的秘密。”

唐昊很不爽，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长大。

 

唐昊还记得，王杰希说话声音很硬气，训他的时候特别狠，一句脏话没有的批评，无数次让唐昊红了眼睛，可唐昊也知道，那略有些哑的音色却能微微透出他的温柔，因为这都是为了他好。唐昊见王杰希都是在他家，所以王杰希永远穿着睡衣拖鞋。一副完全不拿唐昊当外人的样子。

 

印象最深是王杰希拿着毛笔写字。每一划都沉重苍劲，和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符。尤其是捺的时候，拐弯处都要用笔顿好几下才缓缓伸出去，点的时候舍不得收笔。还有他把“五号墨水”倒在他那古早的砚台上，用磨墨石一圈一圈地来回晕开墨汁。王杰希笑着说：“闻这墨水，有薄荷香”，唐昊一闻，还真是。王杰希后来故意在唐昊鼻子上画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圈，说这样可以多闻会儿。

唐昊信了。

王杰希闷笑个不停。

 

王杰希帮唐昊刻过有唐昊名字的印章，石头是大理石，王杰希从他的收藏里特地挑的。翠绿的色泽，不薄不厚的透感，轻重刚好大小适中。王杰希捣腾了一个月才帮唐昊刻好，可惜唐昊没有用上几次，因为唐昊只有在自己认真写的作品上才会盖这个印。

 

有盖印殊荣的是一张拿去参赛的字帖，后来拿了银奖，奖状上打错了唐昊的名字，唐昊变成了唐浩，王杰希拿着电话不带脏字的骂了主办方好久。最后还是唐昊说没事，王杰希才挂了电话。

本来唐昊也挺气，可是看到王杰希这么为自己出头，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唐昊寄过去的那张字帖是贾岛的《寻隐者不遇》，因为这张字帖唐昊写的最溜，而且还是提着手写的，用的纸是白宣。王杰希端来红色的印泥，唐昊慎重地把印章往纸上盖，感觉完成了一项人生的伟大事业。

搬了家后那枚印章不知去向，父亲说什么时候再找人刻一个好的，唐昊很生气，“那是王老师专门为我刻的！”

 

对唐昊来说，因为印章是王杰希刻的，所以是最珍贵的，不找到决不罢休。

可惜后来还是没找到。

 

有一次唐昊考试成绩下降了，班主任让唐昊叫家长，唐昊特气，但是还是不得不打电话告诉爸妈，挂了电话之后。刚好王杰希问了唐昊一句打电话给爸妈干什么？唐昊暴脾气又上来了，直接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王杰希就没再问了。

唐昊的父母最终还是没时间，最后是王杰希去了唐昊学校。

唐昊现在回想起来真想疯狂抽自己几个耳光，是他说错话了，他不应该那样对王杰希说话的。

可惜现在道歉都没机会。

 

王杰希曾经夸唐昊“以下克上”这个词用的有趣，夸唐昊的鼻子挺，夸唐昊从来不剩饭，说唐昊写字天分好，比他初中那会儿要厉害。

王杰希曾经耐心地给唐昊在楼顶玩时摔破的腿擦红药水，送唐昊一只狼毫的毛笔和一本王羲之的字帖，送唐昊一大叠很难买到的宣纸，唐昊当时舍不得写，到现在还留着。

 

唐昊初三后便不在王杰希家吃晚饭。之后除了一次王杰希爷爷八十大寿一起吃了酒，就再没见过。

许久不见，他那个时候看见王杰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跳的厉害。整个酒席下来他和王杰希唯一的对话还是王杰希主动打的招呼。

 

唐昊知道时光不能再重头，他搬了家，那时候的唐昊没有手机，换了固话便再无联系的方法。终于买了电脑，可也晚了。唐昊不知道王杰希现在在哪里，是否在他无法触及到的远方。

只是看到这本字帖，突然想起他，突然想念他，唐昊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还能见到他，我一定告诉他——其实我很喜欢剩饭，只是为了在你面前表现的好一点，我每次都一粒不剩。

 

“唐昊！你好慢啊！快跟上啊！”

唐昊中考的成绩十分理想，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不知为何收了一群小弟。

“来了。”唐昊说。脚步却挪的极慢。

 

放学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走过街边转角的广告牌，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然后在今天，他停住了脚步。

 

 

荣耀

微草战队，王杰希。

期待你的加盟。

 

唐昊钉在了原地，近乎是痴迷地看着广告上的那个人。

比以前瘦了些，但是脸色更好了。

 

直到同学喊他，唐昊才回过神来。唐昊跟上同学的步伐，在口袋里握紧了双拳。

荣耀是吗？

 

王杰希，你等着我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讲清楚。

关于我很想你

以及我真的

 

很喜欢你。

 

你等着我！

 

end